2022年9月2日 星期五

【歲月.定格-張照堂】不再遺憾:張照堂的紀錄之旅

(本文收錄於《歲月.定格-張照堂》一書,臺北市立美術館2017年2月出版。)

《日記》(1967)

張照堂出生於1943年,這位台灣當代的重要攝影家常開玩笑地說,因為自己的名字裡有個「照」字,因此這一生和「拍照/攝影」脫離不了關係。

1960年代,他大量閱讀《筆匯》、《現代文學》、《文藝新潮》、《劇場》等雜誌刊物,受到現代主義思潮的啟蒙,開始了作為攝影創作者的生涯初期,他的早期攝影作品隱含著「殘缺」與「未完成」概念,抒發對時代強烈的觀點與感受,並持續以其獨特視角和人文關懷進行創作,至今沒有停歇;同時,他也是攝影的評論與引介者,書寫並編輯大量的文字與靜照,對許多重要的台灣本土攝影史料進行整理,其著作《影像的追尋:台灣攝影家寫實風貌》亦被奉為經典。在攝影領域的多重成就與貢獻,讓他獲得許多獎項的肯定。

然而,仔細觀察張照堂的生涯,除了攝影之外,「紀錄片」是另一個伴隨他一生的藝術類型。他自1968年考進國民黨經營的中視新聞部起,即開始長達數十年的紀錄之旅,並在不同時期擔綱不同角色,是導演、企劃、攝影、剪接、配樂,也是監製、發起人、教授與策劃者。

除了個人的創作之外,他參與了包括1970至1980年代的電視專題系列紀錄片「芬芳寶島」(1974)、「六十分鐘」(1978-1981)、「美不勝收」(1980)、「映象之旅」(1980)、「一同走過從前」(1988)等等;1990年代,他攝製「歲月中國」(1990)系列紀錄片,任職公共電視籌委會製作「台灣視角」系列紀錄片(1992),擔任超級電視台的專題報導節目「調查報告」、「對抗生命」、「生命告白」((1995─1996))監製,並前往台南藝術大學音像紀錄研究所任教(1997─2009),推動第一屆台灣國際紀錄片雙年展並擔任副主席(1998)。

回顧他在「紀錄片」領域的投入,其實也和「攝影」一樣,都不單單只俱備創作者身份,更透過教育與策劃,培育新一代的紀錄片工作者,推動建立更好的環境。張照堂獨一無二的豐富經歷,可以說是台灣紀錄片光譜中的重要座標。

而在這當中最罕見特別的,是個人影像創作極富實驗性與前衛精神的他(如《日記》(1967)、《剎那間容顏》(1976)、《紀念‧陳達》(1977)、《再見‧洪通》(1978)、《王船祭典》(1979),卻一直待在電視台與體制內工作,尤其是中視時期(1968─1981)連續參與了多個重要的紀錄片系列,這與一般所想像的「獨立紀錄片工作者」的形象不符。但當我們重新梳理這些紀錄片的形式風格、主題內容與時代背景,將可從這些重要的影像遺產中,補足台灣紀錄片史普遍以1987年解嚴後作為論述主體時造成的缺口,一探這些體制內拍攝的紀錄片被批評為浪漫化、懷舊情感宣洩、缺乏對現實的探索之外的影像意義。


現實作為起始

「你們怎麼拍那麼破敗、勞動、下層的人們。」1981年,《礦之旅》獲得金鐘獎最佳文化節目獎後新聞局官員這麼說。

《劇場》雜誌在1965至1967年發行了九期,引介大量的西方戲劇和電影的理論與評論,雖然鮮少關於紀錄片的篇章,但第三期中,當時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接受電影教育的陳耀圻所翻譯的〈記錄方式與真實性〉,可說是最早介紹「真實電影(cinema vérité)」與「直接電影(direct cinema)」概念的文章,而他也帶著以「真實電影」美學觀完成的碩士論文紀錄片《劉必稼》(1967)一片參加《劇場》雜誌舉辦的放映會。

在那個主題被威權規範,攝製條件被政府嚴格掌控,普遍認為政治宣傳片就是紀錄片的年代,《劉必稼》造成了極大的震撼。張照堂回憶:「在此之前從來沒有看過講個人,而且還是一個素民,不是政治人物或者名人的影片,第一次看到以一般老百姓,甚至還是榮民這樣的人物來拍的片子,眾人大為震驚,也引發了熱烈的討論。」

相對於台灣電影當時興起的「健康寫實主義」,《劉必稼》片中近似人口調查般的一問一答(雖以英文配音,但仍保留部分原音)以及沉穩的寫實風格,道出一個小人物隨著國民政府來台後的勞動生活與情感犧牲,揭露的是「以影像記錄/呈現現實」的一種現代紀錄片寫照;而1968年發生的「民主台灣聯盟案」中,陳耀圻也因名字出現在讀書會的名單中,遭特務逮捕拘留一個月,可以看出當時在攝製資本被控管與白色恐怖的雙重籠罩下,紀實影像要與現實接軌極度困難。

但另一方面,同是1968年,甫進入中視的張照堂,先是在「新聞集錦」節目工作,使用台內16釐米攝影機進行外拍,負責每週日播出的約15分鐘的時段空檔,內容大多是文化藝術與民俗題材,像是藝術家介紹,包括「五月畫會」、「東方畫會」等等。在「新聞」的保護傘下,他將視角瞄準了「在地」,也配上許多自己喜愛的西方音樂如Bob Dylan的歌曲,可視為紀實影像與音樂的創新嘗試。

進入1970年代,「現代民歌運動」、「鄉土文學論戰」、《影響》電影雜誌與電影圖書館的發生成立,反映了隨著釣魚台事件(1971)、台灣退出聯合國(1972)、台日斷交(1973)等政治事件後,人們對認同與現實的追尋嚮往。紀錄片「芬芳寶島」系列也適時推出,製作人黃春明原想取名為「吾土吾民」,但一想到中華民國也涵蓋了中國,在台灣又能代表什麼,遂改為「芬芳寶島」,希望觀眾能看見人民的生活,認同這塊土地。而張照堂作為此系列序幕和代表作《大甲媽祖回娘家》的攝影師,以信徒們大量的行進移動(如火車與信徒的行進對比)、臉部特寫為主要鏡頭構成,呈現人們對於信仰的虔誠。每集30分鐘的「芬芳寶島」於中視播出,將鏡頭鎖定在「鄉土」,帶動了某種風潮。

而接下來的「六十分鐘」(1978-1981)由張照堂負責文化單元,內容包括藝術、音樂、運動、民俗、節慶、祭典、歷史,對象包含了本省、外省、原住民,以主題式包裝規劃每一集,引導性極強的旁白雖仍常出現政治宣傳與教化的字句,但加入現場音,以及採訪播出主角原音(多為國語或英語),仍是一大突破;也有針對性的議題討論,像是盜版印書的問題,就以作家、協會、律師、書商的談話意見,進行不同觀點的辯證;又如《往日情懷李光輝》,聚焦在這位二次大戰最後一個老兵,阿美族的他在模羅泰島叢林裡生存了30年後被發現,重新回到台灣後一切都不一樣了,從下機到病逝歷時四年,在模糊的認同下隱藏著對現代文明的批判;另外《王船祭典》以西方前衛電子音樂配上本土祭典儀式,全片僅由音樂和影像構成,在電視上也是前所未見,成為台灣詩意紀錄片的濫觴。這些不同專題的型態,也是往後台灣紀錄片的基本雛形。

而「美不勝收」(1980)是集錦式的專題策劃概念,單純以藝術文化為主,像是《紀錄之美》之於攝影家、《律動之美》之於舞蹈、《樸素之美》之於素人藝術家, 片中也加入更多的訪談和現場音。在當時充滿反共、政宣、內景搭棚的節目中,搏得許多觀眾讚賞,時任新聞局長的宋楚瑜曾大力讚揚,說這就是三台聯播的理想。

「映象之旅」則取自諧音「音像之旅」,雷驤、張照堂、杜可風、阮義忠等人開著車上山下鄉進行取材,片子取名方式著重意象,像是《水之旅》、《山之旅》、《土之旅》、《礦之旅》、《農之旅》、《驛之旅》等等,旁白不再那麼威權制式,反以散文體方式進行敘述,活潑抒情且更接近庶民生活。在《島之旅》中,當地居民甚至以「台語」回答採訪,在當時電視節目中極為罕見,也成了「映象之旅」貼近人民土地與聲音的象徵,與初萌芽的台灣新電影主張同聲一氣。

從上述幾個階段可看出,體制內對於以紀實影像回應現實,似乎隨著時代逐漸鬆綁,但過程中仍反彈不斷──除了新聞局官員認為以寫實方式拍攝破敗、勞動的人們很不妥當之外,觀眾也投書控訴「映象之旅」的意識型態不健康,進而引來警總的調查;「六十分鐘」的主管吳東權也曾認為民間鄉土太多了,因而取消了洪通跟煙毒戒勒所專題的播映。尺度的緊縮,最終也導致了張照堂離開待了13年的中視。

張照堂曾說:「我們如果拍純粹的紀錄片,不論在技術上或觀念上,一般來講都會遭遇一些困難。比如說:紀錄片真正的功能在反映現實、在批判現實,當時這方面我們有很多東西不能談。講得強烈一點的話,除非你當做自己欣賞,否則不能公開放映。」

1987年解嚴前後,張照堂擔任四部劇情片的攝影師;1990年後,他投入了公共電視的籌備,並在1994年加入超級電視台,負責監製「調查報告」、「對抗生命」、「生命告白」這三個紀實專題節目,不管是國家歷史(國家記憶、二二八事件)、宗教信仰(錫安山新約教會)、社會議題(蘇建和案、環境汙染、核能廢料)、文化藝術(台灣新電影)、弱勢族群(柏金森症、吸毒少年、同性戀、原住民)等等,都成為題目的一部份。這三個節目各有不同的團隊,取材上敏感而大膽,願意處理爭議,並對現實更具批判性,政治意圖越來越強。

「現在有這樣的條件、這樣的環境,當然應該做一點更加地落實的東西,也為了彌補也許以前沒有真正地面對到各個不同的邊緣角落的東西。」張照堂這麼談論超視時期。

若我們以從1967年的《劉必稼》開始,再以1986年綠色小組的獨立紀錄片誕生作為一個斷點,在這20年間沒有獨立紀錄片的情況下,張照堂的經歷填補了這段空白,有著無可取代的意義;而回顧他這段約25年的紀錄片旅程,從最早的「新聞集錦」到最後的「調查報告」,紀錄片的樣貌隨著不同階段被時代和外在力量所捏塑著,但紀實影像與現實的接軌情況是持續「進步」的,越趨開放,也越能碰觸核心,雖沒有直接挑戰政治禁忌,不過總算一步步達到了張照堂所謂「紀錄片反映現實、批判現實」的真正理想。


實驗作為精神

「我們相信電影有很多可能的作爲,我們要爭取商業電影以外『另一種電影』存在的空間。」1987年,詹宏志起草之「台灣電影宣言」(又稱「另一種電影宣言」)

張照堂作為此宣言的簽署者之一,「另一種電影」或許可作為他個人創作更貼切的稱謂。除了早期參加《劇場》雜誌第二次放映會,配上Bob Dlyan的歌曲〈Like A Rolling Stone〉的意識流實驗短片《日記》,以及自拍表情直視鏡頭、藉由快速疊格造成效果的,配上希臘音樂家Vangelis的〈Pulsar〉的《剎那間容顏》外,更具代表性的,是全片以Mike Oldfield的音樂〈Ommadawn〉搭配本土祭典影像的《王船祭典》。

這部被歸納為「詩意紀錄片」的作品,側拍台南縣蘇厝村燒王船的起始過程,沒有使用任何現場音。以影片後段的高潮儀式段落為例,正在燃燒的王船灰燼滿天飛舞,信眾們蠢蠢欲動地跪拜、抬轎、圍觀,此時影像開始以慢格、停格、特寫搭配樂曲中的高音電吉他與主旋律,並逐步加入人聲鼓聲,直至王船燃燒殆盡,船桅在墜落前停格,音樂與影像的對位蒙太奇和高反差,令壯觀場景變得疏離,迸發出了儀式的神聖性與神秘性,以及信眾的狂喜。《王船祭典》與過去「文以載道」的解釋型紀錄片大相逕庭,樹立了一種另類典範,而類似這樣對紀實影像做出更具創意性與詩意性的處理,以呈現作者主觀意識和感受的作法,也出現在「映像之旅」系列中多部作品的片尾。

在《往日情懷李光輝》與《紀念‧陳達》中,張照堂則使用了一段相同的「意外巧遇」段落。二戰倖存的台灣阿美族日本兵李光輝(原名史尼育唔,日名中村輝夫)和台灣民謠歌手陳達在「稻草人餐廳」共處一室,而牆上則掛著張照堂拍攝的姑婆肖像黑白照,三者年齡相仿,影像的三角式構圖使得三者透露出一種共同的滄涼。

此時,陳達開始彈唱,他以台語即興地吟唱出他對李光輝際遇的描繪:「我在中和現在來做古/貴庚今年剛好五十九/我看人斯文腹內也夠好/民國三十三年去做兵/也是為著國家要盡興/呦…自己在山內在縮飢/呦…也有天地在照顧你/呦…咱人有命就有記/現在擱回到台灣還沒死/我看你臉型是在國外生/早期姓名是姓李…」鏡頭拍攝兩人的互動,在一旁的李光輝默默凝視著陳達,即便聽不懂歌詞,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傾吐著生命際遇的苦澀。除了可聽可見的歌聲和表情,兩人背後各自的滄桑際遇,也在這一刻交疊,引發出更多聯想。

張照堂坦言「為了使影像效果更好」,而作出這樣的「場面安排」。這樣的說法呼應了紀錄片《北方南努克》(Nanook of the North, 1922)中伊努特族人生活場景的重演被質疑違反真實原則時,導演佛萊赫提(Robert Flaherty)的回應:「有時你必須說謊,人常常為了要掌握真實的精神而去扭曲事物的原貌。」在紀錄片中有意識的融合虛構與真實元素,不論在當時或以現代眼光來看,張照堂的作法都顯得大膽而前衛。

1988年,張照堂為天下雜誌製作的「一同走過從前」系列紀錄片,片頭前五分鐘使用了大量的影像檔案拼貼,配上進行曲曲風的音樂,指涉中華民國/台灣自1945年後這四十年的歷程。在這段影像中,演說、軍隊、戰火、行軍、勞動、閱兵、人潮、民俗、民生、工廠是主要畫面,而張照堂透過四位領袖孫中山、蔣中正、蔣經國、李登輝作為每個階段的標誌性斷點,再透過影音的編排、拼貼、重疊、對位,給予每幅檔案新的意義,帶出歷史與社會發展的進程;鏡頭與節奏短而快速,影像中的圖像、意義、運動方向顯然也是剪接時的考慮,當音樂轉而激昂時,影像顏色也從黑白變為彩色,時代從古到今不言自喻。這個精彩的片段,說明即便在敘事與觀點都較制式保守的影片中,仍不忘進行新嘗試,也指出他作品中形式美學的多樣性。

若紀錄本身即代表一種「檔案」,爬梳張照堂各個時期的作品,有趣且重要的是,先前提到的不論是李光輝、陳達、洪通,甚至是劉必稼、多位藝術家和民俗文化活動,這些影像都重複出現在他不同的作品之中。張照堂彷彿以一種「影像採集」的概念,記錄下這些民俗與人物,然後建立起自己一套有機的「檔案資料庫」,從中進行揀選和重新拼貼,或是再次實地重訪(如在《一同走過從前:耕耘的年代 1945-1955》拍攝了劉必稼在1988年的生活並與1967年的《劉必稼》進行對比)。由於這種對影像的認知定位與「檔案化」的意識,使得代表著某種時代精神的影像,在張照堂各階段作品中不斷出現時,也成為了時代的參照。

換句話說,我們可以說張照堂不同時期的個別作品就像一條條小小支流,但長時間期的攝製經驗與影像檔案化的思維,卻令這些支流匯集成一條川流不息的長河。如此一來,將發現張照堂在漫長的紀錄之旅中,是如何帶著自由與實驗的精神,藉以自身的實踐,去擴大「紀錄片」的意義範疇。


遺憾作為藝術

做為一名文化工作者,如果他不只是一個攝影家,他的信念應該是:『活在當下,尋找過去,想像未來。』」─2011年,張照堂,〈隨時走路,即時在場〉,收錄於《光影‧鏡頭外 ―張照堂的彳亍足跡》

2014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
2011年,張照堂以攝影家身份獲頒行政院文化獎,他在致詞中提到「攝影是一項遺憾的藝術」、「遺憾是攝影家必經的過程」,因為攝影受限於時間、器材、道德,一旦錯過了就稍縱即逝。

紀錄片對他而言,也是一種「遺憾的藝術」,不像文學、繪畫或音樂,作品單就取決於創作能力,自己能夠全權掌握。紀錄片受限於主題對象、受限於與被攝者的關係、也受限於拍攝的倫理道德,無法完全自由,因而還是會造成某種遺憾。

那麼試著猜想,對張照堂來說,這股遺憾或許是,在官方電視台或特定媒體下拍片的規範和壓力;或許是李光輝的早逝與陳達的意外車禍身亡;又或許是自己終究無法成為他人的人生。只是,如果遺憾總是無可避免的,我們又該如何自處調適…

遺憾指的是那些無法被拍下被記錄的,但終究仍有不少事物是以紀錄片之名被記錄下來的,這些事物身影在影格之中永恆存在,成為人們理解世界時永遠的註記。張照堂作為一位孜孜不倦的紀錄片工作者,在超過40年的職業生涯中,不難看出他對紀錄片的極大熱情,而在凌瑯滿目的眾多紀錄片作品中,他的視角永遠向下向內,滿滿是對土地角落的關照,對生命靈魂的捕捉。

正如「高尚土」這個名字。當年張照堂因從中視跨台支援台視的「映象之旅」,不便以真名曝光,故在片尾編導名單上以「高尚土」掛名。尚土合起來即是「堂」,而「高堂」就是母親,文字的蒙太奇使得這個名字誘發出「高尚的土地,土地即母親」之意。

在行政院文化獎典禮上還有另一段,張照堂在手冊的序言寫到:「或許我們不必想這麼多,攝影就該行動,就要走路,要即時在場。即使來不及按快門,想想經歷這個生命過程,就足堪一生回憶了。攝影家最終是一片雲,在它風消雲散之前,卻也曾瞥見足下許多動人的風景。

紀錄片工作者其實也是一片雲,也有隨風飄散的那一天,但在那之前,只要曾探勘人間、見證歲月、留下記憶,也就不再遺憾,沒有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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