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不比從前了,不會有什麼大不了的事的。」李道明說。
「這很難講,萬一明天我不能來上班,有誰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張毅有點慌。
民國66年,當時的電影刊物《影響雜誌》因為票選了該年度的「十大最佳爛片」而引來了一場始料未及的風波。他們覺得每年都是選出十大佳片實在了無新意,該年度也並沒有讓每個人都心悅誠服的首選影片,幾個主編在經過一番討論後,最後決議要來點創新─「既然選不出佳片,為什麼不選爛片呢?」,十大爛片於焉成形。
但他們所選出的國內影片如《筧橋英烈傳》、《法網追蹤》、《新紅樓夢》…等,在該年度都是頗受觀眾歡迎的影片,票選爛片的做法自然引起了電影界的反彈和嘩然,意見相左的兩派人馬不僅開始在報章雜誌上打起筆仗來(註一),《影響雜誌》也在輿論壓力下被冠上不愛國片、沒資格評論電影的罪狀。情況越演越烈之後,誇張的是當時的警備總部甚至打電話來「關心」這件事情,於是發生了上述這段對話。
當然,影評必須是誠實且帶有風骨的。關於十大爛片風波,《影響雜誌》所用的名稱其實是「十大最佳爛片」,不過既然是「最佳」,又何來「爛片」呢?對此,他們的解釋是,希望透過這些已經有相當知名度,但就一個嚴肅的電影批評水準來說,又實在令人大失所望的影片,作一次痛下針貶。
這個事件從現今開放的社會風氣與網路書寫時代的角度看來,不免顯得有些荒謬和匪夷所思,也暴露了過去傳統影評所常須面對的威權、片商、人情壓力。但這些過去書寫影評的尷尬難處,彷彿隨著網路媒體的新興而開始有了轉變…。
就讀者面而言,網路改變了過去只能被動接收、並受制於報章資訊的困境,有心人只需鍵入關鍵字,幾乎就能獲得世界影壇的最新消息;更再在網路個人式的發表園地日興之後(如明日報、新聞台、部落格…等),自己居然也能成為影文的撰寫者。從被動到主動,網路的發達大大改變了過往讀者都只能「仰望」影評的不對等處境。
而就一個背負著某種社會責任的嚴肅影評(critic)而言,網路也提供了適切的新歸宿。自由、奔放是網路的最大特性,作者可以隨心所欲的書寫,誠實的發表觀感,無須受到字數、版面與其他種種外在壓力的限制。在這種百花齊放的「影評宇宙」裡,眾家寫手所關注的電影類型各異,書寫風格也各有特色,無論獨立製片、小眾電影、動畫、紀錄片…等等,在網路上都可以輕易的找到電影同好。在作者的個人魅力與共同喜好之下,網路瓦解了過去看似高不可攀的影評權威姿態,創造了驚人的對話交流平台和社群團體(可以針對文章回應討論),電影愛好者不會再苦於接觸無門,這是過去影評、觀影文化所難以達到的。
正因如此,對於電影行銷層面而言,網路則像是一塊有著極大開墾空間的珍貴森林。無論是外片、國片、紀錄片,近來的網路行銷模式都企圖想要藉由群體的共同書寫來造成某部影片的話題和口碑,進而帶動票房的增長。但影評終究不能成為電影商人廣告的化妝術,特別是在網路世界中,個性化與無關利益的寫作模式所透露出的真誠性,展現的正是寫作者們(在虛擬世界中)難以被收編掌控的有趣現象─「為自己而寫」。(這也是雖然眾多人都想利用小成本的網路行銷立大功、炒熱話題,但真正成功例子卻仍然少之又少的重要原因。)
亦有許多片商隨著新片上映,紛紛開始架設「官方網站」(或官方部落格),但可惜的是,網路對他們而言大抵只是一臨時短暫的宣傳工具,隨著影片下檔而荒廢沒落,卻忘了這是一塊可以長期培育觀眾,彼此溝通撞擊,終至開花結果的沃土。
雖然網路正處於快速發展的狀態下,但其普及性與被接受度卻都還只存在於社會的某些階層,若要和電視、報章雜誌等傳統主流媒體相比,網路的影響力自然不及。我以為這是一件可喜的事情,因為這同時意味著它不必背負太多的主流包袱,反而像是一株從紛亂細縫中蹦出的自由小草,擁有其他多元的可能性。
於是當現下的好萊塢電影砸下了大筆的銀子做行銷和廣告,主流媒體四處都是上映消息時,我作為一個網路上喜愛書寫電影的人,所想著的是自己實在不需要再錦上添花了。若能在部落格上將書寫的焦點移轉到觀眾們較常忽略的紀錄片、國片、藝術電影上,讓別人也能關注到這些優質卻缺乏曝光的電影時,那才符合了自己對於非主流媒體的想像。
慢慢地,在經過幾年的寫作練習之後,我不滿足於網路只是抒發寫作慾望的平台,開始認真思索著究竟該如何運用虛擬網路,具體的讓影響力能擴及現實,不再僅僅是一個單純的旁觀書寫者,而要成為一個實踐推促者。
這是一次毫無把握的試驗。在一次因緣際會之下,我接下了紀錄片《無米樂》在台南場院線放映的統籌工作,要在20天內完成一切宣傳的前製作業。
然而在進行工作的同時,我才發現南北電影文化差距遠比我想像中的要巨大許多。加上觀眾們普遍對於紀錄片的刻板印象,使得推片過程困難重重。傷心喪氣之餘,我開始有意識的在部落格上細細紀錄推片時的工作點滴,所遭遇到的種種難處亂象,甚至口無遮攬的嚴厲批評未盡責的片商公司。(希望探索著部落格、網路作用的極致。)
之所以暴露這些不堪的現實,目的是希望讓更多人看到電影圈的問題,未來能有一個更完善的推廣機制和做法,一系列文章中明顯表露了當時的熱血氣憤心情和痛苦吶喊。
就在此時,竟然有許多不相識的熱心網友看了文章後,開始利用各自的網路資源(如電子報、信箱群組)幫忙轉寄、發送《無米樂》將於台南上映的消息,並引薦我可以透過哪些人脈關係,尋找哪些在地藝文團體幫忙。在短短的十幾天內,網友的熱心使得《無米樂》台南上映的消息就如此傳開了,在地許多NGO團體紛紛出來相挺,完成了「串聯」。
最後,《無米樂》在台南國賓戲院上映一週,票房從原本片商公司初估的兩萬,居然不可思議的衝破二十萬。我感動不已,感謝著所有熱心幫忙的人,也驚訝於網路竟有如此大的傳播潛能。
除了刮目相看外,我開始相信著,網路或許是未來影響(甚至是改變、開拓)觀影文化的重要因素。對我而言,網路不再單單只是一個電影文章置放、發表的走秀台;它是一扇窗口,能帶人領略更多不同的電影風景;它是一挺犀利武器,能抨擊任何的不公弊端…。
而最重要的是,網路承載了我的夢想,我視它為一塊台灣電影可能發芽的夢土,並期待著它能引領台灣的觀影文化朝著更正面、更美好的願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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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影響雜誌》所選出的66年度國內十大最佳爛片,除了部份影片導演是中國人影評人協會成員外,有部分片單也和中國影評人協會票選的十大佳片相重疊,因此造成雙方的不快。而十大爛片片單依排名有《法網追蹤》、《新紅樓夢》、《筧橋英雄傳》、《日落北京城》、《千刀萬里追》、《蝴蝶谷》、《白花飄雪花飄》、《青色山脈》、《台北六十六》、《大霸尖山》。
本文刊於「台灣電影筆記」
電影與網路的親密接觸專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