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19日 星期一

善惡的細節:《希特勒的孩子》(Hitler’s Children)


「你來這裡做什麼?」
「來……來目睹我祖父的暴行,釐清我多年來在家族裡所聽到的謊言。」
「謊言?什麼謊言?」
「我想…很多事情,不曾在我家被提起。」
「你會為你祖父的罪行感到罪惡嗎?」
「是的,我深感罪惡。」

納粹德國在二戰期間屠殺六百萬猶太人,一位納粹高級軍官的後代在許多年之後,第一次來到奧斯威辛集中營園區,遇上了一團前來校外教學的以色列青年,在偶然的情況下,他們展開了對話與對質。

「受害者的後代」遇見了「加害者的後代」,雙方沒有任何迴避空間,只能憑藉勇氣與反省相互坦誠以對。但他們該如何尋求和解?彼此間複雜的心理情愫該如何得到安慰與釋放?這是2012公視INPUT影展所播映紀錄片《希特勒的孩子》中最令人心驚與感動的一幕。

片中訪問了四位納粹高級軍官的後代,在他們的家族中,曾有親戚是希特勒的左右手,有人設計毒氣室,有人擬訂屠殺計劃,有人管理集中營。戰後,這群軍官自殺與被判除死刑,但「血緣/統」與「家族姓氏」卻成為子孫們揮之不去的沉重負擔。片中出現的受訪者們,有人群離索居,決定自我絕育,不願再生下後代;有人不顧家族壓力,與猶太人結婚;有人寫了一本批判自己父親的書,不被家族諒解,並與手足至親決裂;有人決心到集中營走一遭,想從建築遺物中窺見歷史的真相,真正認識父親當年的所作所為,代替父親向受害者深深致歉。

這些受訪者除了背景上的相似,他們的共同之處是,皆以不同的方式,勇敢追索自己的真相,企圖得到平靜與救贖。
這顯然是《希勒特的孩子》的獨特與深度所在,影片沒有落入「政治正確」的邏輯陷阱,導演以一個罕見觀點切入,不再停留在表層的「受害」與「加害」二元對立面,當歷史的真相慢慢浮現,進階的考驗是能否有能力去解讀當中的複雜度與幽微人性;換句話說,影片不再是以一種平反或哀憐的姿態出發,其所揭示的是,面對歷史的錯誤,當然可以輕易地歸咎或認定加害者的罪行,可是在歷史錯果下,那些沒有能力判別資訊、被煽動的無辜人們,那些承受「莫須有」壓力的後代子孫,他們得到的待遇是否公平?。
「我曾被關在這裡,多年來,我在法蘭克福地區跟很多年輕人談過,我告訴他們,當時你不在場,你什麼都沒做。不要感到罪惡感。」

「我的眼淚竟然滴在一位猶太人屠殺的倖存者前。我第一次不再感到恐懼與羞愧,而是感到幸福與喜悅,內心真實的喜悅。」


這令人想起另一部挪威紀錄片《Solace》(2012女性影展翻譯為《囚衣天使》),片中訪問了在二戰期間被德國徵召的挪威戰地護士,如今年邁的她們,回想起當時的經歷說著:「我們不曾扮演上帝之手,我們只想從死神面前拉回更多的人。」但卻因當年救的是德國士兵,而在戰後被判刑。許多人選擇禁閉其口,絕口不提當年的故事,在導演鍥而不捨的陪伴下,老婆婆才伴隨著眼淚緩緩道出,一生的志願只想成為護士,當時在一無所知的狀況下,救人這項單純的善行,沒想到居然也會成為一種罪行。


Documentary - Solace - filmmusic clip from KAADA on Vimeo.

在這層意義上,這兩部影片都對於所謂的「歷史真相」抱持高度肯定,說明了唯有當歷史的真相已被證實,責任歸屬已有定論時,才有機會與立足點以不同角度去談論當中的各種事件,這也是讓人得以走出「悲情」與「鄉愿」,拉開距離,有能力處理歷史傷痕的唯一方法。影片因此才有機會擁有更廣闊的視野與更高的格局,能反省歷史,討論善惡,體諒人性,帶領觀眾走向更深更遠的層次(在2012台灣國際紀錄片雙年展獲獎的《心繫洋波湖》(With My Heart in Yambo, 2011)也有此意味)。

回顧台灣,這很容易令人聯想到二二八、白色恐怖、陳文成命案、林宅血案等等歷史案件,但真正的史實是什麼?是否全民都已對事件有共同的認識和體認?而所謂的責任歸屬議題總是被一再迴避;在影像創作上,我們有為數眾多的劇情片和紀錄片,大多讚頌人性光輝、生命力的可貴,可是有能力討論政治與歷史,以一種更「進步」觀點出發的作品,卻仍少之又少

《希勒特的孩子》雖僅以訪談為主,但其所示範的是,帶著求知精神與態度,去碰觸那些在是非對錯下,被眾人忽視的議題,進而挑戰社會的偽善與偏見,並提出質疑,是有可能讓人們更理解人性,達成真正的包容與理解的。

記得哲學家尼采曾說過:「 人和樹原本都是一樣的,愈是想朝光明的高處挺升,牠的根就愈會深入黑暗的地底-深入惡中。」假若我們已經擁有製造和欣賞光明的能力,但如果我們始終忽視黑暗面,亦不願利用光明的力量,進入黑暗裡去探尋真相、剖析人性,那麼現在我們所享有的許多事物,諸如「正義」、「平等」、「民主」等等,終將只是停留在表層上,成為一種偽假的稱呼和口號。在這點上,台灣真的是一個「進步」的社會嗎?

看完《希特勒的孩子》後,在深深震撼之餘,我不禁這樣思索著。



--
《希特勒的孩子》將於公視INPUT影展播出
http://2012bestinput.pts.org.tw/news.htm

台中場 11/23-11/25 國立台灣美術館
台北場 12/14-12/16 西門町真善美戲院
高雄場 2013/01/15-01/27 高雄市電影館



希特勒的孩子 Hitler’s Children
德國,以色列 / MDR電視台/ 紀錄片/ 80分鐘
Germany,Israel / MDR / Documentary/ 80'
導演:卡諾‧傑耶維 Chanoch Ze’evi


五個名字,記載一段無法抹滅的過去。納粹德國進行滅種計畫,導致六百萬名猶太人在十二年間遭到殺害。當初建造奧許維茲集中營的軍官的外甥女,和其他四位服膺於希特勒的領導人後裔,一起揭開自己的家族秘辛。導演透過世代關係,讓我們見證德國如何面對歷史傷痕。

Their family names alone evoke horror. This documentary is about the descendants of the most powerful figures in the Nazi regime. What is it like for them to have grown up with a name that immediately raises images of murder and genocide? How do they cope with the fact that they are the children of the commanders of the Nazi regime?

導演:卡諾‧傑耶維 Chanoch Ze’evi
擁有十六年的製片資歷,卡諾‧傑耶維不只是導演,更是一位社會觀察者。他擅長處理文化衝突,從對立到妥協,整體政治氛圍到個人身分認同,都是他許多電影中所欲呈現的重要主題。時機成熟後,他創辦了自己的製片公司,觸角深及以色列在地觀眾,同時也廣至海外市場,作品曾獲頒柏林猶太電影節包容獎、耶路撒冷電影節榮譽獎。《希特勒的孩子》並不是導演拍攝的首部關於第三帝國傷痕的紀錄片。一九九八年,在The Disappearance of Martin Bormann中,他探討Martin Bormann這位希特勒的御用替身在戰後神秘消失的事件;二00三年的Holocaust: The Next Generation中,他更聚焦納粹滅種計畫下倖存者的猶太第三代後裔,用影像寫下他們的血淚史。透過電影,他傾聽來自衝突雙方的不同聲音,並同時向過去與未來致敬。

In sixteen years of filmmaking, Chanoch Ze’evi has addressed issues of conflict, reconciliation, and the social and political circumstances that define identity. His films are intended to forge paths and build bridges between opposing groups and cultures. Mr. Ze’evi is founder and owner of “Maya Productions,” an Israeli production company that specializes in documentary films for local and foreign audiences. Many of the company’s projects have been collaborative efforts with television stations in Israel, the United States, and Europe.

4 則留言:

  1. 木材兄
    您或許不記得我了(畢竟離危語錄的時代有點遠了)
    今天在高雄公視影展看了這部片,十分有感觸也十分有收穫。
    google把我帶來你這熟悉的部落名字

    祝你一切都好
    對了,我重回學校念研究所了:)

    回覆刪除
    回覆
    1. 雖然我記憶力有退化的現象
      但我記得你呀!很久沒聯繫了

      念書很好呀,好好把握讀書時光
      一起加油


      木材

      刪除
  2. 請問這兩部紀錄片現在哪裡還看得到呢?

    回覆刪除
  3. 德國文化再一次自我閹割

    回覆刪除